「Weniger，aber besser」，少而精释义的德语译文，这一出自德国工业设计师 Dieter Rams 之口的经典短语，就如同他的设计风格那般，简约而精确地捕捉到了自身设计理念的核心所在。「Weniger，aber besser」，或是人们更常提及的「Less but better」，早已在 Dieter Rams 身体力行的实践下，成为设计领域圣经一般的准则，而创造它的 Rams 也继而被时代推上了神坛的位置，作为一个标杆、一位传奇而存在。
刚刚过去不久的 3 月 17 日，Dieter Rams 曾任职设计总监 35 年之久的 Braun 公司联手 Virgil Abloh，重塑了于 1965 年诞生的经典 Wandanlage 壁挂式立体音响系统，这是一个由控制单元、录音机和两个平面扬声器组成的高保真墙体音乐系统。自 1960 年代亮相以来，半个多世纪的音响技术发展与迭代，Wandanlage 并没有完全淡出人们的视野，Dieter Rams 为其赋予的功能性表现，于时间的磨砺下远未褪色，反而沉淀出经久不衰，甚或历久弥新的永恒特质。实用与持久，这是「Less but better」之外，Dieter 设计准则的另一处表现。
Virgil Abloh 重塑的 Wandanlage 音响系统 | Via Braun
而此番与 Virgil Abloh 的合作，则为 Braun 庆祝品牌诞生 100 周年所做的特别企划，Braun 将回顾 1921 至 2021 年期间，推出过的一系列经典设计，并以当代的视角完成重新诠释。以此为契机，我们得以深入到 Dieter Rams Braun 生涯的悠长岁月，起底那些经典之作，感悟「Less but better」理念给予现世的影响。
「 Good Design 」
Dieter Rams | Via Vitsoe
「作为设计师，我们负有重大的责任。我相信设计师应该消除不必要的产物，这意味着消除一切浮于表面的创造，因为这种东西只会昙花一现」。Dieter Rams 在早先接受《Icon》杂志专访时曾这样说到。
人们对于 Dieter Rams 的普遍认知，可能更多地在于他所提出的优秀设计十原则。从好的设计就是创新，到好的设计让产品变得易懂，到好的设计是持久的，这位来自德国威斯巴登的工业设计师，提炼出个人设计理念十项戒律式的诉求，在贯穿整个职业生涯身体力行的实践中，这十项准则继而跻身为设计行业，近乎铁律般的存在。
1932 年，Dieter Rams 出生于德国中西部的威斯巴登，在他的儿时成长岁月，战争是萦绕在整个德国上空的一抹阴云。13 岁那年，德国败降，第二次世界大战宣告结束，而 Rams 的家庭却遭遇了父母离异的变故，他搬到了祖父母的家中，同他们一起居住，那一段经历也构成了 Rams 最为深切的儿时记忆。
儿时的 Dieter Rams与祖父母 | Via《RAMS》
Rams 的祖父是一位木匠大师，用他的话说，祖父的工作室成为了那一时期自己的避难所空间。他喜欢观察祖父工作，小时候令 Rams 感到最神奇的事情在于，祖父的拇指就像是他的工具一样，对家具表面处理十分在行的祖父，是一位厌恶机器的手工艺者。那段岁月，Rams 吸收了祖父对工作及工艺的思考方式，这对自己日后的设计师生涯，产生了极其重大的影响。
1947 年，16 岁的 Rams 开始在威斯巴登开设的 Handwerker Kunstgewerbe Schule 学习室内设计课程。然而，只学了两个学期，他就中断了学业，去做了三年的木工学徒。当他回到威斯巴登的学校时，在 Söder 博士、Hugo Kϋckelhaus 教授等人的影响下，开始对建筑燃起了兴趣。这也让他在毕业后，选择了法兰克福一处建筑事务所开始了职业生涯。1955 年夏天，Rams 的同事在和他闲聊时谈起，一家名为 Braun 的公司登在报纸上的广告，而在同事的建议下，他们共同申请了 Braun 的建筑师职位。同年，Dieter Rams 离开了第一家公司，前往 Braun，一段持续 40 余年的辉煌履历，也自此揭开了章程。
年轻时期的 Dieter Rams | Via《RAMS》
初入 BRAUN
Via《RAMS》
二十四年后，1979 年，Rams 在一封写给 Erwin Braun（Braun 第二代掌门人之一）的公开信中，记述了自己早年在公司的经历。以建筑师身份加入的他，起初主要负责展览布景与办公空间的设计，而在此过程中，年轻的 Rams 对产品渐渐萌生了浓厚的兴趣。1956 年，他与 Ulm Institute of Design（乌尔姆设计学院）的导师 Hans Gugelot 和他的团队，以及 Braun 的同事们一道参与了 SK4 Radios 收音机和 Record Player 电唱机的开发。这是 Rams 真正意义上全程参与的首个产品设计项目。
参与 SK4 系列产品开发的 Dieter Rams | Via《RAMS》
在 SK4 Record Player 的设计上，团队摒弃了传统电唱机使用的木质箱体，为其设计了一个工业化的金属箱体，两侧为浅色木质部件。操作面板被放置在顶部，紧挨着转盘，而不是常规形式下隐藏在侧面。初版 SK4 Record Player 顶部外壳本由金属制成，但由于在测试中震动噪声太大，在 Rams 的建议下，改为透明的有机玻璃替代，如此一来便露出了原本内置的控制元件。而行业的批评家也给 SK4 Record Player 起了一个绰号，名为「Snow White’s coffin」白雪公主的棺材，借以讽刺暴露在外的设计样式。然而，消费者并没有如批评家预想一般，对此产生反感，反倒认为 SK4 Record Player 有着别致的造型。借由市场的超预期表现，透明的顶盖成为了行业内一致的标准设计语言，而 Dieter Rams 也跃升为设计行业值得关注的新星势力。
初版金属顶部外壳的 SK4 Record Player(左）/有机玻璃外壳的 SK4 Record Player| Via《RAMS》
Dieter Rams Braun 时期的设计手稿原图，左侧为 SK4 Record Player 与 SK4 Radios| Via 《Domus Magazine》
SK4 系列产品问世的第二年，Rams 在 Atelier 1 立体声系统和 L1 Loud speakers 扬声器中完善了 SK4 的设计语言。在此之前，立体声系统都是由带有集成扬声器的单体组成，而 Rams 决定将扬声器分开，使接收器单元更加紧凑，随着日后立体声技术的迭代发展，Rams 的这一创新再度成为了行业的标准。也是从这一时期开始，他决心为 Braun 开发一个连贯的家族式产品，包括 Atelier 1、L1、SK4 均是以相同比例设计，因此，它们可以共同使用。而 Rams 的另一大用意，则在于使 Braun 家族产品以体系化的面貌，进入到每一个消费者家庭的日常生活中。
Via 《Domus Magazine》
植根于祖父在儿时，以及就读院校期间对他的影响，Rams 始终借助简笔素描来实现自身的设计理念，尽管电脑软件的发展和数字技术被设计师群体广泛使用，但 Rams 拒绝使用这些设备，就像祖父对机器的厌恶一般。他更喜欢在学校时期形成的线描方法，他也更倾向于用手绘的方式进行草图创作。
Dieter Rams 在 Braun 任职时期延伸到生活各个领域的产品设计 | Via Braun
我们可以将 Dieter Rams 称为遵循传统设计流程的「匠人」，但在产品的形式上，他却绝非循规蹈矩的设计师。基于优秀设计十原则之首的「好的设计就是创新」理念的践行，Rams 与 Braun 的团队一道，缔造出了诸多影响产品设计方向，甚或设计审美的前瞻性创作。包括先前提及的有机玻璃顶盖的 SK4、1959 年首批晶体管材质打造，结合收音机与唱机功能的 TP 1，以及 RT66 计算机、S60 剃须刀、T2 圆柱体打火机在内的各类用品。
1965 年，也就是他担任 Braun 设计总监的初期，Rams 在 Studio 1000 hi-fi system 系统的设计上，放弃了被普遍证明为受市场欢迎的冰川风格（Glacial style），转而以黑色取代了苍白的底色。在 Studio 1000 高保真系统除正面外的每一处，均涂上了无烟煤色的结构漆。黑色的加入使这一音响单元看起来更为密实与紧凑。在接下来的三十年里，黑色主导了消费类电子产品的设计审美方向，Rams 和他的团队在 20 世纪 60 年代末和 70 年代将黑色继续应用于其他产品，包括时钟、计算器和手表。
「Less but better」
Dieter Rams 在柏林的家中 | Via《RAMS》
在追求「Good Design」的过程中，Dieter Rams 一如既往保持着一个产品设计者的挑衅和质疑。1980 年，Rams 在对品牌监事会的一次公开演讲中说到，他认为优秀的设计师必须永远是前卫主义者，永远领先于时代一步；他们应该—也必须质疑一切通常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东西；他们必须对人们不断变化的态度有一种直觉；他们必须能够现实地评估技术所能赋予的突破与界限。
如若将 Dieter Rams 的优秀设计十原则铺陈开来，其每一项理念皆有着充分而详尽的产品序列与实际对照。章节初段援引的 Rams 那句自述：设计师应该消除不必要的产物，也许能够间接引证出他最为核心的设计理念，即「Less but better」。它贯穿着 Dieter Rams 设计生涯的起始，贯穿着 Dieter Rams 任意设计领域的创作，从林林总总的生活消费品类，到更为宏大的建筑空间，以及涵盖其中的家居方向。
Dieter Rams 曾为 Vitsœ 设计的一系列家居类产品，包括 620 Chair Programme（上图 1、2）、606 通用货架系统、621 边桌（下图 1、2） | Via Vitsœ
「对我来说，克制的美学和尽可能优化的功能一直很重要。平静、清醒和有智慧的惊喜，应该永远是设计的可能」。2017 年，在《KINFOLK》杂志委托 Amy Frearson 采访 Dieter Rams 的文章中，后者曾这样说到。「Less but better」的美学主旨，在具体的践行中并不像它描述一般来得轻松，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是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所在，这不是以单纯设计加减法所能衡量、实现的方向，它代表着一种基于生活的智慧，以及取舍之间的选择。
1984 年《Domus》杂志封面即为 Dieter Rams | Via《Domus》
原载于 1984 年 7 月《Domus》杂志的一篇文章中，意大利建筑设计师 Alessandro Mendini 曾与 Dieter Rams 进行了一场难得的对话，在其中，Rams 较为详尽地阐述了个人设计理念的准则，以及涵盖了有关选择取舍的话题。
Via Vitsœ
「设计必须有助于产品的功能，但功能设计并不意味着忽视美学，我想我更多的是把自己看成一个形式的工程师，而不是一个艺术家或诗人」。
「我们的日常文化以及设计师所负责的产品，构成了我们的居所，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情感化、原创性、侵略性和震撼性的设计会导致疏远和压力」。
「设计师不应该被企业看成是实现目的的手段，而应该是制造者和使用者之间、企业和产品之间有意义的调解人」。
Via《Domus Magazine》
三十多年前的这场对话，Alessandro Mendini 与 Dieter Rams 畅所欲言了设计涵盖的诸多话题，理念的主旨，现世的趋势，对未来的窥见。三十多年前即被奉为设计行业神祇的他，面对 Mendini Braun 口中 Braun「设计先知」的称谓，立时予以了否认。「我并不是什么『设计先知』，我只是一个重要的合作者，如若没有此前人们铺就的道路，我和团队的工作将是不可想象的」。
始终对简单和纯粹事物抱有追逐的 Dieter Rams，似乎对此类赞誉有加的头衔、称谓并不感冒，它们就好像产品设计中那些不应出现的附加物一样。「设计总是脚踏实地的，它关注的不是猜测，而是实实在在的可用之物」。在与 Alessandro Mendini 对话的尾声，Rams 抛下了这样一句话。
Dieter Rams 与妻子在家中 | Via Philip Sinden
时过境迁，已到耄耋之年的 Dieter Rams 与妻子住在威斯巴登郊外的老房子里，他们相识于 Braun，妻子曾为公司摄影部的员工，确切地来说，二老已在这里生活了近半个世纪。如今的 Rams，会不时地外出参加会谈、讲座，去展示有关于他的东西，乐于同人交谈，与后辈沟通。但大部分时间里，他会呆在家中的「工作室」，俯首案前，设计是他的生命，他的生命就是设计，老实讲，Dieter Rams 真的对其他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
2018 年，由美国独立电影制片人 Gary Hustwit 执导，关于 Dieter Rams 个人的纪录片《RAMS》正式公映。全片的视觉造型遵循 Rams 的原则，制作简单，剪辑简练，在 Rams 的自述外，只增加了一些采访。导演 Hustwit 谈到，「我们的目标是尽可能地保持简单，如果拍出了一部关于 Dieter Rams 的纪录片却显得杂乱无章，就很不合适了」。
「Less but better，少而精，就像他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