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捋标志性的络腮胡,醒目的银色戒指,横眉宽额,怒目圆睁。在镜头前总是一副肃穆神情的比利时设计师 Walter Van Beirendonck,仅从外表来看,就是一位不安正统的代表。如果将这形容为是安特卫普时装的气质使然,似乎也并不绝对,Van Beirendonck 的不安正统,更多像是游离在主体之外的豁达与潇洒,就像他自己所说过的,「我是一名局外人」。

Via Brooke McCord

谈起些许身边人的经历,或许更能理解上述的说辞。他在皇家艺术学院的同窗伙伴 Martin Margiela 虽远离时装多年,却早已被列入时代封神簿中,不断地被人们所忆起;他的麾下门生也前赴后继的从安特卫普出发,闯入了更为「富饶」的时尚版图。而现年 63 岁的 Walter Van Beirendonck 却始终活跃在小圈层的认知里,与 LOUIS VUITTON 男装创意总监 Virgil Abloh 的社交媒体对弈,竟算得上是他这段时期最为大众熟知的事迹了。1982 年推出自己首个系列「Sado」至今,他的生活轨迹从未远离过安特卫普周边的范围,如若将这里比作是时装设计的一方净土,理想主义的乐园,那 Van Beirendonck 的身份则像是守护此地的创意看门人。



局外人


Van Beirendonck 在赞德霍芬家的花园 | Via Jeroen Hanselaer

距离安特卫普以东 30 分钟车程的赞德霍芬小城(Zandhoven),在路边的一片开阔地上,坐落着一栋于 19 世纪落成,被野草和古树覆盖的房屋,这里是 Walter Van Beirendonck 的住所。除了在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授课(1985 年他就成为了皇家艺术学院的教师),以及前往巴黎参与时装周或其他活动时,他几乎很少离开。

Van Beirendonck 家中带展示柜的客厅,有诸多匈牙利艺术家 Livia Gorka 的作品 | Via Alexander Popelier

Van Beirendonck 在工作室(左)/收藏的西非马里雕塑与面具 | Via Alexander Popelier

在为数不多对他住处的描述中有提到,Van Beirendonck 与他常年的伴侣 Dirk Van Saene 生活在这里,分别于两个独立房间工作。而被当成 Van Beirendonck 工作室的那间屋子,则放置了数不清的漫画、连环画、玩偶以及艺术书籍,说不准它们正是同名品牌某个系列的灵感溯源,或是直接的形象指代。

Van Beirendonck 在家中的工作室 | Via Alexander Popelier

1957 年,Walter Van Beirendonck 出生于赞德霍芬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母经营着一间汽车修理厂和加油站,物质生活还算富足,然而却无法抽身陪伴,这一段亲情的疏离多多少少影响到了儿时 Van Beirendonck 个性的养成。12 岁那年,他离家前往安特卫普东南部的城市里尔,上寄宿学校,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他,闲来无事就会在日记本上画素描以打发时间,他创造的那些怪诞奇幻的角色与异想世界,就这样填满了整个日记本。同一时期,Van Beirendonck 接触到了流行巨星 David Bowie,在《Ziggy Stardust》中以雌雄同体的外星人形象露面的 Bowie,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自小就在小城长大的 Van Beirendonck 认识到,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这些看似割裂的成长片段,隐约透露出了日后 Van Beirendonck 作品下,那些童趣却又超现实的想象力源头,而早早脱离家庭独立成长的经历,也笃定了 Walter Van Beirendonck 生涯的发展路径。

W.&L.T. 时期的实验作品 | Via Ronald Stoops

1999 年,他单方面中断了与德国丹宁品牌 Mustang 的合作,并承受了五年时间不能以个人名义设计作品的代价。这段从 1992 年开始的关系,在初期为 Walter Van Beirendonck 品牌注入了可观的资金,使得他能够创造出像是充气橡胶夹克、乳胶迷你连衣裙和荧光服等脑海中的设计构想。而商业对独立创意的吞噬,却慢慢触碰到了 Van Beirendonck 的底线,1997年,Mustang 为品牌找来了一位产品经理,市场营销部门接管了部分的设计与推广工作,并有些强迫性质的要求 Van Beirendonck 去复制其他设计师的作品。一切关于未来合作的构想与可能,于这一刻戛然而止。



结束与 Mustang 的合作,完全是因为我被要求加入更多的商业项目。我不介意售卖服装,但我不能站在那些根本不能反映我审美和想法的商品背后


— Walter Van Beirendonck

Walter Van Beirendonck 2004 春夏邀请函 | Via Walter Van Beirendonck

独立设计对商业的妥协,常常会令摇摆不定的创意者患得患失,而 Van Beirendonck 好像并没有这些顾虑,独来独往已成习惯的他,并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大树底下好乘凉的依托,因为这玩意儿他从小就没有。当商业变为了限制,而不是实现创意的桥梁时,Van Beirendonck 没有丝毫犹豫的抽身离去。他成立了名为 Aestheticterrorists by Walter 的全新品牌,度过了五年的过渡期。2004 春夏「Futureday」系列,解禁归来的 Walter Van Beirendonck 再一次将他的全名印在了标签上。

即便过去了很长时间,Van Beirendonck 当年有些偏执甚至一意孤行的举动,仍然显得振聋发聩。这一份颇有些理想主义的气质,也多少来源于他在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的长年浸润。



看门人


Van Beirendonck 手稿 | Via Google

2007 年,在学院任教 22 年的 Van Beirendonck,接过了时装系主任的职位,真正意义上成为了这座传统艺术学府时装创意的看门人。从最初憧憬学府的小城青年,到后来时装系的学生、教师、系主任,始终游离在行业大潮外的 Van Beirendonck,却一头扎进了时装教育的方向,为纷至沓来的学子指引道路。

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的毕业生们( Van Beirendonck 位于右侧后一) | Via The New York Times

18 岁时,他在荷兰《Avenue》杂志上第一次看到了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的介绍,没多做考虑就报名申请了第二年的时装专业课程,于 1976 年顺利入学。一年后,Dries Van Noten、Ann Demeulemeester、Dirk Van Saene、Dirk Bikkembergs 和 Marina Yee 也进入了学院,闻名遐迩的 The Antwerp Six 成员初次聚首。

1982 年,25 岁的 Van Beirendonck 在毕业两年后开启了他的职业生涯,彼时欧洲男装的样式仍然限于通过传统的花呢、羊毛和棉布打造的西装,而他则成为了这一男性化和正式性准则的破坏者之一。通常适用于运动领域的技术性面料与在皇家艺术学院学习的高级定制工艺相融合,并在无政府主义的轮廓上增添一抹童趣的隐喻,这其中包含着 B.D.S.M. 以及朋克摇滚文化的强烈暗示。

Walter Van Beirendonck「Sado」系列 | Via YouTube @ Nikki van Rie

他的第一个系列「Sado」,以爱宠白色牛头梗的名字命名,皮革、绑缚、派对文化等元素的出现,贴切传达了 Van Beirendonck 时装视角的不同之处,恋物癖/拜物教的引用,性别主题的意指,以及对体制的挑衅和嘲弄。「Sado」系列不仅冲击着那一时期比利时的时装业,同样伴随着不小的争议。随后的几年里,他连续三届入围了比利时 Golden Spindle (金纺锤)大赛的决赛,皇家艺术学院时装系在 1985 年邀请 Van Beirendonck 返校任职,他也自此成为了时装系创建以来最为年轻的授课教师。

Walter Van Beirendonck 1986 秋冬系列「Bad Baby Boys」 | Via Patrick Robyn

然而对于六君子在内的这一批比利时设计师来说,虽然在国内已积累了相当的认知度,但他们的作品却仍然缺乏国际上的影响力,在比利时以外的地方没有人谈论他/她们。于是乎,1986 年,Van Beirendonck 与 Van Noten、Van Saene、Bikkembergs 和 Yee(怀孕九个月的 Demeulemeester 留在了家中)跟随安特卫普零售商 Geert Bruloot 一起前往伦敦,Van Beirendonck 在此期间展示的 1986 秋冬系列「Bad Baby Boys」受到了巴黎和纽约零售商的青睐,欧洲主流媒体也嗅到了属于安特卫普的别样气质。

就这样,Van Beirendonck 在开创着男装未来的过程里,同时扮演着培养下一代人才的角色。他将皇家艺术学院的价值观形容为「安特卫普泡沫」,有些虚无缥缈,脱离实际,却能够最大程度释放个体的力量。在这里,学生被鼓励去挑战自己的极限,尽可能地深入表达自己的风格和想法,不妥协,不受限制。而 Van Beirendonck 对学生的指导和训练都是以一种极其直接、个人化的方式进行,以帮助他们寻找到,如何以最好的方式表达和使用自己的语言。

Craig Green 与 Van Beirendonck | Via Sarah Piantadosi

太多太多的成名设计师跟随着 Van Beirendonck 的指导度过了学院的时光,Demna Gvasalia、Kris Van Assche、Craig Green、Bernhard Willhelm 等人,他们的作品中透露出的那股气质,不时与安特卫普的时装哲学相吻合。那是一种掺杂着理想主义、传统观念,奇异视角,并与个人感受息息相关的纯粹创意。而早在 1976 年便与之结缘的 Walter Van Beirendonck 算得上是其中最为虔诚的追随者。



FASHION IS DEAD!


Walter Van Beirendonck 为 1990 春夏制作的报纸封面邀请函 | Via Ronald Stoops

如果我们将 Van Beirendonck 的设计师生涯按时间线展开,大致分为两个独立阶段和一个非独立阶段。1982-1992 年期间,他经历了学院派出身后一段长时间的自我摸索与提炼,并形成了渴望通过时装予以表达的方向,这也算是帮助他收获了诸如 Mustang 在内资本的关注,这是他的第一段独立时期。

1995 秋冬系列「Paradise Pleasure Productions」| Via Jean-Baptiste Mondino

而 1992-1999 年与 Mustang 合作期间,Van Beirendonck 开始了对技术和工艺的探索,二者之间的张力是他个人品牌众多系列的核心。得益于 Mustang 的庞大预算、专业技术团队和优秀的意大利制造商,他有机会将橡胶、乳胶或塑料等特殊材料,以及氯丁橡胶、反光面料和夜光材料在内的高科技面料,运用到服装上,进行最离奇的实验。并在同一时期,加入到布鲁塞尔 Starlab 机构中,这是一个多学科的实验组织,进行新媒体、纳米电子、人工智能和干细胞研究,对智能服装也有深入的涉猎,这是他的非独立阶段,却也是实验性最为强烈的阶段。

Via Ronald Stoops

从 1999 年单方面中断与 Mustang 的合同后,Van Beirendonck 回归到了自主创作的阶段,这一时期的首个系列 1999 秋冬「No References」,被形容为是一则宣言,但看起来更像是他压抑许久的释放,是对时尚行业竖起的中指。「No References」指代的是避免参考过去的时尚风格和对重新定义时尚原型的基本理念,基于四个经过深入研究的剪裁方案,Van Beirendonck 为人们展示了他对于下一个千禧年男装的设想。例如「puzzle」部分,系列预测了未来穿着者的不同需求,衣服由独立的部件组成,可以用多种不同的方式进行组合;「assemblage」部分,方形的材料与内嵌的袖子围绕着身体,用绳索或安全别针固定……

Walter Van Beirendonck 1999 秋冬秀场 | Via Vimeo @ Walter Van Beirendonck

1999 秋冬完完全全是 Van Beirendonck 自我的抒发,不必再为了制作或商业考虑而做出任何形式上的妥协。更准确地说,是包括 1999 秋冬在内之后的系列,Van Beirendonck 都不再需要妥协了,你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怒目圆睁,横眉宽额的 Van Beirendonck 对着所谓的商业规则,戏谑地说道「This is a fucking joke」。

2008 春夏系列 penis-shaped papier-mâché hats | Via David Bailey(左)Mat Irwin

Via Walter van Beirendonck

时尚需要理想主义吗,「是的,这是我的观点,也是安特卫普学校背后的理念,我试图去保护我们的安特卫普泡沫」;

时尚需要自我吗,我百分之百地自己设计和决定一切。以一种自发的方式创造系列

时尚需要创造吗「我们从来不讲震撼,我们讲的是实验和改变边界」……

1989 春夏「King Kong Kooks」系列中以安特卫普六君子为原型想象的卡通人物;1997 春夏「Welcome Little Stranger」 系列中探索科幻小说和超自然现象,展示他对人类未来的愿景;2008 春夏「Sexclown」系列中,将一顶 penis hats 送上 T 台。你能够在 Walter Van Beirendonck 作品里看到的,不止是童趣、前卫与性,而你看到的一切,皆为 Van Beirendonck 人生的一部分,填满日记本的奇幻素描,14 岁时得知自己是同性恋后告知父母的选择,以及他与皇家艺术学院相互给予的财富。

他是一个局外人,远离中心的喧闹,呆在人口只有一万出头的赞德霍芬,自说自话,自得其乐。不会去沾染什么流行的东西,而流行的东西最好也别去招惹他。